中国跑车20年：土味、骗子和鄙视链
撰文 / 温 莎
编辑 / 张 南
设计 / 师 超
2003年，北京长安街，十余辆法拉利在人民大会堂门口一字排开，对面是新中国的心脏天安门城楼。法拉利进入中国十周年庆典活动在人民大会堂举行。
国内首位跃马车主——著名企业家李晓华受邀参加了这长声势浩大的庆典。1992年，他购买了中国第一辆法拉利348 TS的，售价为138880美元，按照当时的汇率大约是人民币80万元左右，在北京够买一套小四合院。
为了让这辆车更显尊贵，李晓华配上了京A00001的车牌。在初入中国市场的十年里，和跑车联系起来的词汇大多是豪门公子、惊天大案、世纪碰撞这样的都市传说。
很快，中国人富起来了，对跑车有了憧憬。有需求就有市场，中国厂商来得很快。
2003年，吉利推出了“中国第一跑”美人豹，拉开了中国土味跑车的历史。很快，中国龙、中华酷宝，东方轿跑，比亚迪S8……一批致敬海外，符合时代潮流审美的中国式跑车横空出世。
来得快去得也快。缺乏核心技术的样子货终究经受不住市场的考验，被抛弃在了历史的长河中。
故事很快又了新篇章。2008年，特斯拉发布了品牌旗下的第一款车Roadster，是一辆双门电动跑车。一批中国新造车从中获得了灵感，FFZero1，零跑S01，前途K50等国产跑车先后亮相。
这一阶段，新品牌生产跑车是为了讲故事，增加曝光率，大多和梦想联系在一起。
最极致的例子是2019年7月20日，赛麟花巨资，邀请了当时还没“东窗事发”的吴亦凡和巨星杰森·斯坦森，在鸟巢声势浩大的搞了场发布会。董事长王晓麟在提到赛麟汽车的“中国梦”时慷慨激昂，要“人人都能拥有超跑、人人都能拥有超跑型SUV、人人都能拥有超跑型轿车”。
人人拥有跑车还很遥远，但王晓麟骗的钱肯定够买不少了。
20年一个轮回。2023年上海车展，哪吒、昊珀和奇瑞带来了三款GT车型，跑车起售价回到了白菜价，领导依旧在谈着责任。
哪吒汽车CEO张勇在接受采访时扛起中国汽车大旗，“我认为这是中国车企发起进攻的最后一个领域，我们现在已经把轿车价格打下来，把SUV价格打下来，把MPV价格打下来，还有一个跑车没有打下来。我们希望通过我们的努力，把跑车的价格打下来。”
一样的低价，相似的情怀，就连社会新闻也没有太多心意，和跑车联系在一起的高频词汇依旧是事故。
7月21日，隔了两年的GT Show在苏州开幕，上千辆改装车和吴彦祖没能掀起太大水花，但第二天，一辆改装奥迪漂移失败撞上护栏的视频就在网上热传。GT Show地库派对紧急取消，组委会再次呼吁，杜绝烧胎等危险行为、杜绝炸街扰民。几乎同一时间，布加迪与宝马的碰撞事故也在网络流传。
造跑车是为了梦想，买跑车是为了show，20年了，依旧和事故、梦想联系在一起的中国跑车还能翻开新篇章吗？
中国品牌的跑车梦
造跑车太慢了，60岁的李书福已经不想再等了。
5月18日，吉利控股发文称，对阿斯顿·马丁持有的股份增加至17%左右。根据阿斯顿·马丁在伦敦证券交易所发布的公告，吉利控股已承诺向其投资约2.34亿英镑，约合人民币20.47亿元，成为这家应该超豪华跑车公司的第三大股东。
再向前追溯，2017年，吉利收购了宝腾汽车49.9%的股份以及豪华跑车品牌路特斯（Lotus）51%的股份，成功将路特斯收入囊中。
人家买跑车，吉利买跑车公司。“土豪”李书福的跑车梦，可以倒追20年。
2003年，吉利推出了“中国第一跑”美人豹，售价为12.99万~14.88万元。没有国外重型跑车般动辄若干汽缸、若干公升的大功率发动机配置，吉利美人豹在外观设计上几乎就是照搬了当时的丰田SUPRA，搭载的发动机也只有1.3L和1.5L两种，却并不妨碍其一鸣惊人。
由于足够低的售价，一年时间，美人豹就卖出了上千台，且2005年还开拓了海外市场，远销埃及、叙利亚、伊拉克、伊朗、孟加拉、马来西亚和古巴等10多个国家和地区。
几乎同一时间启动跑车项目的还有奇瑞。2001年，奇瑞高管远赴欧洲，邀请意大利宾尼法利纳大师操刀，带回来了一款代号为M14的硬顶跑车。几番打磨后，2005年，奇瑞M14在上海车展亮相，心气颇高地准备去美国上市。
毫不意外的，最终这款产品没能问世。据说，是由于折叠硬顶遇到了技术瓶颈，M14的上市时间被一拖再拖，最终流产。
令人没想到的，拔得“中国第一硬顶敞篷跑车”名号的是比亚迪，当年的比亚迪远没有当下风光，还是名不见经传的小品牌，也就是在跑车市场打了个酱油。
2009年，比亚迪S8上市，16.58万元起售，顶配车型20.68万元，外观与当时奔驰CLK十分接近，有记录显示，这台车一共卖出了100辆。
纵观这个阶段的跑车产品，大多雷声大，雨点小，可以说就是样子货，在外观上致敬经典，掀开车盖却动力孱弱，空有跑车外观，能够带给消费者的并不是机械的轰鸣和肾上腺素飙升的推背感，而是一种与众不同的选择，以及生活方式上的升级。
技术上的匮乏也从另一个角度证明，跑车确实是个系统工程，并不是砸钱就能够造出来的。很快，由于市场需求下降，技术更新缓慢，品牌形象不足等一系列问题，以2010年中华酷宝停产为标志，中国跑车1.0时代结束。
新势力的精神图腾
投机取巧不成，中国跑车梦却没停下来，新一代汽车人在时隔7年后卷土重来。
据说，当年蔚来汽车创始人、CEO李斌游说后来的蔚来汽车总裁秦力洪加入时，后者抛出了一个问题：“作为一个新品牌，怎么样才能迅速建立属于自己的基因？”李斌的回答是，“我们从最难的事做起，从赛道入手，以最理性、最直观、最不容质疑刷圈数，作为树立蔚来汽车品牌赛道基因的基本。”
2017年，蔚来EP9的横空出世，百公里加速2.7秒以内，最高时速约为320km/h，并凭借7分05秒12的成绩刷新了纽博格林北环的电动汽车圈速纪录，一战成名。
可惜的是，蔚来EP9每台成本高达120万美元，售价148万美元，接近1000万元人民币的定价注定这款车只能是“非卖品”。每到大型车展，蔚来都会带着EP9参展，炫目的外观是撑门面的不二之选。
有报道称，蔚来EP9一共生产了6台，分别给了6位蔚来汽车主要投资人：小米的雷军、高瓴资本的张磊、蔚来李斌、理想CEO李想、腾讯马化腾和京东刘强东。
宝剑赠英雄，蔚来造出了新势力的“精神图腾”，更多名不见经传的新人们，还是期待用跑车打响知名度。
2018年4月20日，前途汽车首家体验店落户寸土寸金的三里屯北街，坊间传闻年租金高达500万元。也许是为了让里面的展车配得上房租，2018年8月9日，前途K50上市，售价为68.68万元，几乎是当时国内造车新势力售价最贵的车型之一。
前途选择了高举高打的路线，问题是前途K50空有超跑外观，NEDC综合续航里程仅为380km，百里加速时间为4.6s。产品力不足，市场定位过高，目标受众太小，前途汽车没能迅速打开局面。数据显示，从开始到结束，前途K50累计销量不足200辆。
多年前中国品牌的败走并没有为后来者敲响警钟，动力系统换了，新品牌的跑车产品换汤不换药，他们踩着前人的坑，照猫画虎。
2017年11月，零跑汽车首款电动轿跑S01正式亮相，售价12万-15万元。作为门外汉的零跑创始人朱江明尚不知道造车需要资质，却也明白中国人喜欢跑车的道理。
零跑S01和多年前的美人豹一样，主打一个便宜，希望以此切入年轻消费群体。但打开参数表，新车最大功率只有125千瓦，峰值扭矩250牛·米，换句话说，年轻人也只是买个壳而已，还是个质量不好的壳子。
由于零跑S01到了量产环节，才发现投资10多亿的金华工厂因资质问题不能使用，病急乱投医的零跑找到长江汽车代工生产。这家自己都有一脑门子官司的代工厂令零跑S01的品控问题频出，屡遭车主投诉。当年，零跑S01总销量仅为1000多辆，公司副总裁也在第二年跑路。
在这一阶段，造车新势力造跑车，大多以纯电为主，以梦想为辅。经过了数十年的致敬后，中国已经成为汽车大国，却并非汽车强国，百年一遇的新旧汽车转换期，新人们看到了机会，希望借助跑车提高品牌知名度，刷存在感。
绕过了西方世界领先数十年的发动机和变速器，理论上中国品牌生逢其时。但事实证明，燃油车时代没有完成的夙愿，电动化时代仍然任重而道远。
谁是假GT？
“好多GT是假GT，是四门四座的轿跑，那个造型我一点也看不出来GT跑车的造型，就是四门四座的轿车而已。”4月上海车展，哪吒汽车CEO张勇心无城府地说。
疫情后的首个A级车展，3家中国品牌车企不约而同的带来了GT车型，分别是哪吒GT、广汽埃安Hyper GT最以及奇瑞iCAR GT。这些“平价跑车”售价从17.88万元到33.99万元不等，直接将用户认知中百万元级别的跑车品类干成了白菜价。
一个小知识点，跑车并不仅仅有超跑，平民跑车、豪华跑车、超级跑车都算在跑车的行列。GT跑车就是其中之一。
GT是英文GrandTourer的缩写，代表高性能豪华旅行车，最初专为高速和长途驾驶而设计，后来成为有钱人的大玩具，法拉利、阿斯顿·马丁，梅赛德斯-奔驰……提起GT车人们最初想到的都是一水的豪华品牌。
这也就引发了一波质疑，便宜的GT跑车到底是不是GT跑车。面对网友“有钱不会买，没钱买不起”的吐槽，张勇4月在微博上亲自下场回怼：“出了一台GT，各种冷言讽语，如果是外国品牌出的或者那几家出的就都是好的……”并在评论区怒喷网友，“你懂个屁。”
在张勇看来，一台GT至少有低趴的跑车造型，两门两座，或两门四座，造型要像跑车。其次性能要够，加速性，赛道性能，底盘操控性等都算上，那才是GT车型，这些东西哪吒GT都有，且在平民GT中，只有哪吒有。
“到现在为止我所看到的GT只有我们，我没有看到友商有一家出GT，有，可能也是看我们做GT后跟跟风吧。”张勇说。
前有理想500万以内最好的SUV，后有余承东的“遥遥领先”，汽车圈浮夸之风已成气候。抛开张勇的自卖自夸，鉴于奇瑞iCARGT的参数仍未曝光，剩下的两款车型用数据说话。
哪吒GT最大功率340kW，峰值扭矩620N·m，高配四驱版零百加速3.7s，配备一键弹射模式，对标比亚迪海豹，致力于“为用户圆百万跑车梦”；昊铂Hyper GT最大功率250kW，峰值扭矩460N·m，零百加速4.9秒，有0.197Cd的量产车风阻系数，对标特斯拉Model 3，号称要做“电动界的保时捷”。
鉴于售价实在够低，这样的数据也算得上亮眼，但在阿斯顿·马丁北京销售冠军海波看来，30万的中国GT还称不上真GT。“阿斯顿·马丁的GT是按照超豪华跑车的底盘去做的，本身是拥有跑车基因的，20万的车也好，30万也好，他们并不是跑车底盘，有可能是轿车的底盘，可能是电动车底盘，只能是用个GT的名字，沾个边而已，并不是真正的GT跑车。”
鄙视链无处不在，真GT也好，假GT也好，在这波平民跑车的风潮中，车企是要名不要利的。
跑车是小众市场，GT跑车是小众中的小众。在中国市场，以GT车型起家的阿斯顿·马丁，SUV车型占比仍超过6成。张勇喊出了月销5000的小目标，但在不遗余力地吆喝下，6月，哪吒GT也才交付了1298辆。
他们需要的是光环。经过新势力的大浪淘沙后，哪吒基本无需担心生计；埃安月销稳定在了4万辆，处于新能源车企中领头羊的位置；奇瑞从去年开始爆发，今年更是在海外市场赚得盆满钵满，他们共同面临的困境是品牌向上。此外，新势力榜单的前五名中，只有哪吒还没有上市，埃安的IPO也计划多时。
为了打造更高端的形象，埃安为昊珀单独建立了渠道。不久前，中国新能源2000万辆的殊荣，花落Hyper GT。没有什么比一款看上去炫目的跑车，更合适讲故事，更能激发国人荣誉感了。
中国超跑有人买吗？
中国是全球最大的跑车市场之一，有着最年轻的跑车车主。
2018年，中国汽车市场迎来拐点，在持续增长了30多年掉头向下。但数据显示，中国跑车市场规模从2018年的235.24亿元上涨至2022年的352.7亿元，年复合增占率为6.63%。2022年，中国跑车均价约为164.4万元/台。
高增长，高利润，高价值，汽车市场顶部的明珠，中国品牌想要收入囊中，首先要做好赔钱的准备。由于研发成本和小众销量之间巨大的鸿沟，不少跑车公司都不赚钱。
2022年，阿斯顿·马丁亏损高达1.18亿英镑。“超跑之王”布加迪均价已经超2000万人民币，即便是这样，有调查显示，布加迪每卖出一辆威龙就亏损624万美元，约合人民币4387万。2015-2016财年，路特斯的息税前亏损高达1630万英镑。
梦想很贵，却并没贵到吓退中国汽车。2019年法兰克福车展上，红旗发布概念超级跑车S9，计划限量生产99部，海外售价在145万美元，折合人民币大约为1023万元。
这款车的数据更为耀眼，搭载涡轮增压V8发动机+三电机组成的混动系统，综合功率1400马力，最高车速400公里/小时，零百加速1.9秒，从数据上号称能碾压世界上最快的跑车之一布加迪。
电动化的未来提供了可能。2022年9月15日，广汽埃安推出了旗下首款车型——Hyper SSR，号称“中国第一超跑”，两款车型预售价分别为128.6万元和168.6万元。
为了让价格配得上价值，Hyper SSR百公里加速1.9s，号称“地表最快车”；拥有12000牛·米轮上峰值扭矩，带来的是“1.7G堪比火箭发射的强劲推背感”；1225匹的综合马力，“比F1赛事标准还要高出1.5倍”；酷炫外观低下，藏着的是全车碳纤维覆盖件……
比亚迪的跑车梦仍没有熄灭，14年后卷土重来，早非吴下阿蒙。4月，比亚迪仰望U9正式亮相上海车展，尽管还没有给出明确报价，但参考同一系列的仰望U8，可以猜到U9售价大概率是在百万元以上。
努力了20年，中国跑车似乎要破茧而出了，问题是有人买吗？在超豪华和市场有超过8年经验，接触过数不清目标受众，海波看好中国跑车的未来，他相信，如果有足够好的产品，中国有钱人一定是愿意消费的，关键能不能给他们带来“平替”的感觉。
“便宜了100万，200万，他们为什么不愿意呢？有钱人也是人，关键是你能不能让他们有购买的冲动，这个冲动首先一定是设计。你这设计出的这款车，绝不能让别人联想到其他的产品。”
卖出过北京最多的阿斯顿·马丁，海波在接受汽车商业评论采访时表示，经验告诉他，超跑玩家几乎所有超跑都见过，“只要是这个消费群体，不说都开过，不说都买过，至少都见过。想让他们买单，至少中国品牌设计出来的产品和其他品牌的超跑要没有重合度，这是他们最在意，也是最关键的。第二个才是性能。”
看，有钱人买超跑，也是为了交朋友。所以没什么好纠结，有网友是这么说的，自信点，全天下超跑对普通车都是垃圾。
造，就完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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